老丑

最后一次见老丑,大概是高中时候吧,老丑和想象中大不一样,曾经肥硕臃肿的身材,也不知那几年经历了啥,竟然变得精瘦了起来,只是谈吐还是那么急切,似乎总是有无穷的任务等待着她。

老丑是我很小的时候认的一位“大大”(秀荣方言,伯母的意思),长的也并不难看,不知为什么大家都叫她老丑,她大概比我父母大几岁的样子吧,住在离我家不远但曲折颇深的院子里。当时我家还在乡下,租住在一个丁字路口青砖砌成的宅子里。

老丑的老公精瘦修长,端的一副好身材,年轻时想必也英俊潇洒,只是好吃懒做了些,印象里一直家徒四壁,村里已经没有几家像他家一样还是土砌的墙。也不知是哪里不合适,在重男轻女的年代,老丑偏是连续生了三个闺女,因此,也对我格外偏爱,稀里糊涂就认了这么一门亲。

老丑烧的一手好菜,最平常的白菜豆腐土豆,在她家的锅里,竟是格外美味诱人,我经常循着香味去到她家蹭饭,和她家三个女儿一起在院子里玩耍,晚上也不舍的回家,在她家本就很局促的床上打滚,胡闹。至今弥留在我脑海中的白菜豆腐,估摸就是她手上这味道。

按乡下的普遍规律,穷人的亲戚也鲜有富足。老丑的隔壁邻居是她大哥,她老公的哥哥。贫穷更甚于她家,院墙只有更破,屋内只有更黑,永远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也不舍得点灯。她的嫂嫂不知什么时候就失明了,常年卧床,靠哥哥一个年过半百的大老粗操持着生计,家中也无有后人,只有两位老人相依为命,日子不用细想的清苦。我对他家颇为印象深刻,大哥似乎是个手巧的人,在屋门到厕所的路上拉了一根铁丝,上面穿一个环,环下吊着一个打磨光滑的木棒,他那失明的妻子可以手拉着木棒一路溜到厕所门口,如厕完毕再原路拉回来。这条灵巧的道路居然还是分三段的,和华山上的吊索有异曲同工之妙。后面我知道,大哥以前曾经干过木匠。

乡里人一直传闻老丑和离我家不远的一位同样好吃懒做家徒四壁的男人(老丑称其:小米子)有数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家我去过一次,老丑不知道做了什么好吃的,然后端着一个碗和我一起走到了他家。院墙甚是破落,屋前的菜地的长势和主人家整体氛围别无二致,屋里几乎没有什么生气,一个同样精瘦的男人,甚至皮包骨头,想必是经常挨饿吧。忘记了老丑说些啥什么话,那时少不更事的我,想必也是理解不了的。

孩童时光的记忆,只剩下老丑家颓圮院墙上泻下的金色的夕阳,多么心地善良的人啊。

没两年,我们全家搬到了相距不远的城里。起初一段时间老丑有时来到我家看望我和我的家人,后面终究是慢慢淡了。

上小学的某一天,母亲突然说,老丑和小米子跑了(这大抵可以称得上私奔了吧),不知道去了哪里。

后来有一天和母亲上街,突然碰上了老丑的二闺女,很是灵巧漂亮,只是家里困顿,毕业了就没有继续上学,现在身后的洗浴中心打工。交谈中得知,老丑大女儿已经嫁到了邻村,女婿也不是很好,三女儿不知是在哪里打工。

后面听闻,老丑和小米子一起去了包头(内蒙古城市),不知打什么工。

十年过去,农村里算是翻天覆地,路修得齐齐整整,地卖出去很多新建了工厂,农村人也方便在厂里谋些生计。村里每家每户都分到了不少征地的钱,老丑的丈夫,如今仍然是好吃懒做,终日游手好闲,但毕竟领到了些钱,日子也好了起来,把三个女儿拉扯大嫁了出去,自己还盖了新房,终于也是看得过去。偶尔还听说他和村里的其他女人有着闲话,这是后话了。

高中的某个周末,正巧赶上学校放假。家里来人了,一进门我就认出这是曾经的老丑,这些年饱经的风霜都写在了脸上。不知说些什么,似乎没有了往日的亲切,也没有迫切地想冲上去喊一声“大大”。老丑待了一会便离去了,交谈中得知她此次是回来正式和丈夫办离婚手续的,看到丈夫现在过得不错,想通过法律手段分得一些钱…

老丑的做法不想评价什么,只是在最需要母爱的年纪母亲离去,始终为我的三位姐姐感到难过与同情。

时隔今日,我突然顿悟老丑做的的白菜豆腐为什么这么好吃,而我终究是做不出那种味道…

2020年5月17于成都中和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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